有人说,接近最极致的纯净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童心,另一种是死亡。纵使西摩有最美好的童心,却仍然没有希望活在阳光之下而不被世界的阴影所笼罩。所以他注定了这样一个结局。
“他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开它,从一叠短裤、内衣底下抽出一把7.65口径的奥特基斯自动手枪。他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击铁。接着他走过去在空着的那张单人床上坐下,看了看那个姑娘,把枪对准,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右侧的太阳穴。”
第一次看到这里,我震住了,我的眼睛盯住这几行足足有一分钟。这一段文字,是接在西摩讲完香蕉鱼的故事,把西比尔送上岸,回到酒店之后。在我第一次读的时候,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局完完全全地把我震撼了。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正如上一段所说——西摩注定要死去——因为他的美丽是不能存在于这个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世界的。
至于香蕉鱼到底是什么。我第一次读时,以为是纯真和美好的象征。后来揣测多时,想香蕉鱼贪婪地吃香蕉,变胖,最终死去,便就是一个纯真和美好的人在世界里慢慢褪色,最终失去自己的本真。
这个故事我反复地读了无数遍。每一次我都被它深深地震撼。相较《麦田里的守望者》而言,除了它更残酷的结局之外,短篇小说的精巧也让它更有力量。塞林格是像《麦田》之中霍尔顿说的那样,我喜欢并且想给他打个电话聊聊的那种作家。读过他的两部作品,长篇、短篇,并不惊讶地发现塞林格总是写这样的角色——拥有童心的忧郁而孤独的青年人,或是受伤、早熟的孩子。也许这就是塞林格吧。霍尔顿是他,西摩是他。塞林格把他内心对美好的向往和他内心的苦闷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来震撼我们。这时候我一下子领悟了在《九故事》前他所引用的那段话。他的文字是“独手击拍之音”——又怎么样呢?他追求着他想要的美好。就算只有他自己能听懂,又怎么样呢?别人都世俗地活着,没有别人理解,又怎么样呢?这“独手击拍之音”,虽然无人应和,却是那样超凡脱俗地回荡在他的、我们的时代。
至于他自己,他选择的方式,是隐居深山,远离尘嚣。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脱离这个世界,去除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愤怒。所以在听到塞林格前些日子逝世了的消息,我并不感到悲伤。我想,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对于我们,如果他写下的这些故事,能够让我们不再纯真的心灵有一点点的颤抖——这便是他“独手击拍之音”的意义。